2009年9月14日 星期一

甲子大壽前陰霾密布

原載《信報》<兩地一檢>專欄 2009 09 14

本欄見報多年,首次連休數周。友人覺得突然,問我是否OK。其實筆者早已從外地回港,只不過心情尚未平復。今天「復工」,容我作點交代。

西藏聽得多,早就想去見識。蒙友人打點,上月終於成行。不料策劃了三個月,預定逗留三周,但最終呆不夠三天,而且大部分時間在拉薩的機場、酒店和醫院之間打轉。布達拉宮只在車子路經時瞄過一眼。什麼大小昭寺、黃教三大寺,連影子都未見過。

不過,我敗走拉薩與新聞事件無關。飛抵當晚嘔吐不止,除了入院和撲機票回港,別無選擇。只是連累了妻和同行的友人。

但在拉薩遇見不下二十個港人,包括一團中年客,都只說第一天會頭痛。我特別敏感,可能是早期一場大病的後遺症(但有瑜伽友說,可能是我「英雄氣短」)。今年四月隨官方團上四川峨眉山的金頂,各團友談笑自如,但我一度覺得頭重腳重。如果上三千米的金頂可能有高山反應,同行的官員應會事先提醒。我的例子相信千中無一。拉薩比峨眉山高七百米,我也就劫數難逃。電影《Terminator》裏的阿諾誓言「I'll be back」。我也有此意。但會先調理身子,抵埠後學藏人念「唵嘛呢叭咪吽」。

西藏回來談疆藏

還有半個月就是共和國的花甲大壽。記者在新疆被毆復被屈,令港人再見二十三條立法的「反共」高潮。中聯辦門前的抗議絡繹不絕。為免大慶之前星火燎原,愛國陣營罕見地一致為港人出頭。

六年前五十萬人上街扳倒了特首,如今的曾蔭權權威低落。更適逢政改諮詢,泛民摩拳擦掌。中國人最要面,胡錦濤肯定不希望歷史記載他在天安門城樓上倣傚六十年前的毛澤東,高呼「中國人民站起來了!」那一刻,港人上街高呼「中國無恥,還我公道!」達賴在台灣說,有人抗議他來訪是民主的體現。但中共不那樣想。

新疆屈港記相信並非持有尚方寶劍,但事後中央不得不默認。大慶當前,全國各省市都要靠武警壓局。若兩者不能兼顧,寧負港人,莫負軍人,最多事後派糖安撫。而對新疆來說,讓官方發言人當醜人,目的是「保王」。第一把手王樂泉,維族罵他暴虐,漢族嫌他無能。此前已罷免了兩個下屬,但倒風仍在颳。港人「反國慶」的勢頭萬一壓不住,大概是請「闖禍」的女將鞠躬調職。

我由拉薩回來後,利用專欄休假之便,不看新聞改看書。以下談談對疆藏的理解。

我與西藏有緣無分,恍若漢藏關係的寫照。雙方所處的自然環境因而生活方式相差太遠,只有放下歷史、放開胸懷才能做真兄弟。漢人須承認,藏人留在大家庭內並非理所當然,更不是想分漢人的錢。只有出於感情,兄弟關係才會牢固。藏人則須拋開受迫害的心理,從中原自然條件所形成的生存壓力去理解漢人的「功利」。

藏人和平疆獨暴力

達賴或以為藏維聯手可加大壓力,上周說維族流亡領袖熱比婭不搞暴力,與他一樣主張「有意義的自治」。但佛教與伊斯蘭教看待現世太不同,我懷疑雙方能否合流。達賴舉世敬重,但熱比婭看上去並不高明,罵她不如與維族修好、與藏獨「議和」、集中應付「疆暴」。

世人敬佩藏人「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信仰堅貞,但一用暴力,道德威力就大減。由於與北京的談判拖了幾十年,一些流亡藏人的後裔主張暴力。但只要看港人對英式辣妹陳巧文的反應就可以感覺到,藏裔的「西方人」可能與中國境內的藏人南轅北轍,後者仍以達賴是從。趁達賴在生,與他議定回藏圓寂和轉世的安排、應可滿足藏人的主流。想拖到達賴身後,讓藏青會搞暴力來化解藏人的道德力量,有「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之嫌,藏人不會心服。

疆獨以拉登等「聖戰」組織為後盾,濫用暴力,自我孤立。用針刺婦孺不但趕不走漢人,反激發漢人團結報復。但制裁時須把握分寸、拿出可見的公義。以色列的經驗說明,以暴鎮暴只會製造伊斯蘭「烈士」,引來更多人殉教。新疆一旦被拉登劃入「戰區」,了無寧日。但就如這次屈港記,內地慣以法治服從政治,挑起更大的民憤。

經濟上,疆藏是兩個極端。新疆自古是絲綢之路,現在以十三億人為後盾,是中亞的商貿中心,有油有礦,與同屬伊斯蘭世界的一些鄰國如同隔世。現在疆獨被列為恐怖分子,種族和語言相近的鄰國不得不與中國聯手。但一旦改為和平抗爭,覬覦新疆資源的鄰國可能會高舉人權,推波助瀾。

但西藏除了旅遊,無經濟可言,誰管誰賠本。境內大都是四千米上下的「禿山」(這是拉薩予我最深的感受,細節另在博客裏說明)。終年低溫,除了太陽能,農牧漁礦乏善足陳,加上與中原隔涉,人口密度全球最低,運費貴過商品的成本。中原政權入主,着眼於安全。明清兩代擔心蒙古族據藏以擾中原;國共兩黨擔心外力以印度為基地北上。今天則可能如王力雄(王的《天葬—西藏的命運》在我看過的有關著作裏最中肯全面,但初版已十一年,宜加入青藏鐵路通車後的變化)所言,印度是藏人的文化源頭、流亡藏人的境外故鄉,最想超越中國。西藏一旦獨立,中原可能暴露在印度核武之下。

大藏區歷史沿革

至於所謂「大西藏」,這次看書才明白,我以前錯了。藏人雖未統轄過今天西藏自治區加上周邊的藏人聚居點(藏人稱呼自治區為「衛藏」,四川、雲南的藏區為「康區」,青海、甘肅的藏區為「安多」),卻有信佛的蒙古族領袖以拉薩為基地統治過。更重要的是,西藏雖然是藏人的聖地,但歷史上很多人和事發生在周邊。「達賴」的榮銜是在青海發明的。至今的十四代達賴,近半不出生在西藏。當今的達賴與他所屬黃教(今年適逢創教六百年)的創始人宗喀巴都生於青海省湟中。

大西藏若不能合一,藏人擔心漢人利用周邊的藏區來脅迫西藏。解放軍一九五一年進駐西藏時承諾「不變」,讓貴族和寺廟保持原有的利益。但其後各省市陸續「共產」,令轄下藏區的貴族和寺廟無法享有對西藏上層的優待,叛亂一發不可收拾,導致達賴出走,禍延至今。當今達賴的轉世靈童若生於自治區周邊,藏人肯定會說是漢人炮製的,拒絕接受。但藏區的行政劃分在清朝就已底定,不能算在中共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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