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2月28日 星期一

Thank you for all these years


原載《信報》時事評論<兩地一檢>專欄 2009 12 28 星期一

上周開始為本欄跟隨二○○九年countdown後,收到一些詢問,更幾乎被友人來郵的標題「Et tu?」考起(我不如也改說ciao或者auf weidersehen)。原來,此前剛好有兩位政論名家宣布淡出。我自問無「家」可言,當然不是來湊「有三成幾」的興。今天就以本欄的finale作些交代。

首先謝謝各位這些年來的關顧和容忍,特別是曾經因為本欄而來查詢、商榷、提醒……的朋友。有些來函本欲在欄目裏回應,但下筆時總覺得,現在資訊泛濫,讀者最矜貴的是時間。本欄在一周之始見報,應盡可能兼顧最多的話題,以致往往寫了回應又擠掉。來函者又都秉持國人的習慣,不留回郵地址,最後變成無頭公案。謹此致歉。

業餘寫稿幾成正職

此外,要謝謝本報同仁,自前社長林行止伉儷、亦曾任社長的林在山女士、總編輯陳景祥兄、當初為這個欄催生的現任《信報月刊》總編輯文灼非兄、曾為本欄當「保姆」的徐天任兄,以至所有曾經手本欄的朋友。

在鉛字年代當編輯、記者,每逢出版就要去排字房打躉。讀書人大筆一揮,即使只改一個標點,工友就要抬起每頁足有十幾斤重的鉛版,頂着油墨味,逐粒鉛字替換。校對的同事則被稿紙上的鬼畫符搞到近視加深。我改稿又改得勁,連累同事「加辛」。現在做新聞雖然由採訪、攝/錄影、撰稿、審稿、校對、排版、印刷到發行都可以獨力完成,我對一眾無名英雄的辛勞仍然深懷感激。

大約一年前開始發現,按經濟規律,這個欄應告一段落。我腦子轉得慢,下筆時又愈來愈吹毛求疵,不但未能隨意識而流,反而讓意識上演雙手互搏。一周兩千多字,推來敲去,每寫一段就要看字數是否爆棚,最後刪掉的多過見報的。從周五磨到周日下午,平均一小時才寫一百字。這還不算一周七天看新聞的時間。一到周三就有壓力。業餘寫稿幾乎變成正職,而且逢周末當更,親友的聚會固然缺席,半夜想到一句話,也會起床開電腦。周六遇到突發事件,還得廢掉周五的選題,重頭開始。

《兩地一檢》的欄名是在文兄主編評論版時起用的。以此為名,因為我當時在汕頭大學工作,須不時往返。同時關顧內地與香港既是個人的需要,也是我的興趣。雖然正如現正上映的《十月圍城》,香港是中國現代化重要的催化劑,但我相信,中國的命運最終取決於內地。停寫本欄後,仍會同時以兩地為念。

為《信報》寫稿,工作的負荷難頂,好處是下筆時沒有「老闆」。前者是自找的;後者是真正的着數。這些年來,與報館唯一的默契是字數和截稿時間,唯一的聯繫是每逢周末用電郵交稿。至於寫什麼,報館從不過問。見報時偶有改動,幾乎都是老編替我執漏,而不是因為有異議。一年難得一次來電,必定是我遲交稿,或者電郵裏忘了附帶稿件。最近一次老總親自出馬,原來交稿後報館停電,失落電郵,請我重傳。時為周日傍晚,我正趕赴友人之約。由於手機不能傳送帶附件的電郵,只好原車折返家中。記得只有一次在下筆前與老總打招呼。但不是說寫什麼,而是不寫什麼。我最怕政治上的nitty-gritty。政改諮詢公布當晚,我向老總說,下周一我不講政改,請隨便約稿。

報館不問責 作者不「負責」

至於見報後讀者的來信,報館似乎只拆閱過一次,因為是律師抬頭。講什麼早就忘了,只記得報館沒有來問責,大概已經擺平。其餘的來信一概原封轉來,事後也不問我如何處理。這些年來,好像只收到一次林行止先生的回應。手書的便條不是用報館的信箋,上款稱「兄」,下款沒有銜頭。全文只有一句話,指出我搞錯了經濟學大師Schumpeter(熊彼得)的身份。

這種報館不問責、作者不「負責」的林行止作風是一個時代的標記。現在建制厲行「輿論導向」,反建制則流行公民新聞學(civic journalism)。官民既對着幹,但又殊途同歸,相信愛恨分明、「巧言令色」才能促進社會。即有報刊讓不同的意見發表,恐怕也是作為宣傳多過對本身立場的制衡。

由於本報「放任」,無論回歸前後,我都不擔心言論自由。我一向最怕政治正確,相信自律多過他律、修養多過法律。言論自由解決不了聲大的少數和沉默的多數誰更接近真理的矛盾。言論管制也阻擋不了指桑罵槐的大眾智慧,否則內地哪有這許多人愛講中國歷代的糗事。

因此,過去這個欄如果沒有放言,那完全是我自綁手腳。例如,講「壞話」時很少點名。並非怕被斬,而是不相信罵人最能以正風氣。反過來也很少講好話,因為現在公關術發達,好話不怕沒人講,毌須湊興。

至於本欄這些年來寫過什麼、有哪些囧事,明年或會整理一下,但此文執筆時沒有回顧過。有人問會否出書。我自己做過出版,第一個反應是不要連累人賠本。何況本欄在政治上不定型,作為公益出版不知道應歸入哪個流派。

但我喜歡了解世界。明年起會「率性」一些,除了維持一個每周見報的「短」欄,此外想學電影《Julie and Julia》(港譯:隔代廚神)裏的Julie。這個紐約的小公務員每天上班就是接投訴,回家後要用看食譜(當然還有下廚檢驗真理)寫blog來減壓。我也許用時事、書刊、影視、大城小景結合生活,看到什麼寫什麼,當作自學筆記,甚至學點英文。既然是上自己的博,選材、字數、上網時間也就不拘,但會盡可能每日更新。一句話,I'll write but not toil。

手執《信報》身份象徵

由見報改為上博,我並非想升呢(月前有讀者來信認為應寫作「升厘」)。香港不同矽谷和北京。在矽谷手持報紙太落伍,在北京讀報則沒有料到,上博才夠激。但香港言論自由、買報比上網看報容易。手機閱讀普及之前,在公共場合手執本報仍然是身份的象徵。

收筆前,電台正在播放Handel《Messiah》的〈Hallelujah〉大合唱,電郵裏傳來聲樂演繹《Holy Night》的YouTube網址。現實中,沒有人能像耶穌或者佛陀、阿拉……,「reign for ever」。但這些西方宗教音樂不論聽多少遍,感染力都不減。相比之下,張藝謀的《滿城盡帶黃金甲》和京奧開幕式更像宗教裏的「巴別塔」,能令你驚嘆膜拜,但不能令你謙卑寧靜。

最後,thank you for all these years, and have a good year.

BTW,恭喜劉曉波獲得了可能是全世界最「貴重」的聖誕禮物。中國上周有可能製造了第一個漢族的諾貝爾和平獎得主。

二○○九年聖誕日

編按 信報同仁感謝崔少明先生多年來賜稿,謹祝他在本報擱筆後生活愉快,在上博之後,若有所感而不得不發聲時,再為本報提筆撰文,抒發高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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